明代状元杨慎对联考辨
刘 锋
一 引言
杨慎(1488～1559)字用修，号升庵，新都(今属四川成都市)人。杨慎是明代文学家、诗人、书法家，有《升庵集》81卷、遗集26卷存世，其中有存诗约2300首。《明史?杨慎传》云：“明世记诵之博，著作之富，推慎为第一。”杨慎生平著述四百余种，内容涉及文学、戏曲、史学、哲学、天文、地理、医学、生物、音乐、宗教、民俗、金石等。
统观明代：杨慎、徐渭、解缙三人被合称为“明朝三大才子”，成为通识。“记诵之博，著作之富”的杨慎被评为著作第一；《永乐大典》的总编纂官解缙被公推为博学第一；徐渭则被公认为最多才多艺——诗、文、书、画、戏曲、兵法都达到极高水平。
大多数人知道杨慎，是因为他的一曲《临江仙》词：“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这首词曾经用于《三国演义》开篇，又曾经被琼瑶用在言情小说《几度夕阳红》中。
杨慎是明代正德朝辛未科状元。他以正德六年(1511)殿试第一，因而授翰林院修撰，预修“武宗实录”。杨慎还是“名父”之子。他的父亲杨廷和是明史上的名臣。杨廷和（1459～1529）字介夫，号石斋，汉族，四川新都人，明代著名政治改革家。历仕宪宗、孝宗、武宗、世宗四朝，为武宗、世宗两朝宰辅，著有《杨文忠公三录》。
明?嘉靖三年，杨慎因“大礼议”被嘉靖皇帝（明世宗）打击。——这是明朝历史上的大事件。杨廷和罢归故里，一时良臣名相几乎都被罢官殆尽。杨慎也被谪戍云南永昌卫，居云南30余年，最后死于戍地。
二 杨慎对联拾遗
杨慎虽然以“著作第一”称雄，但并没有对联集传世。他所作对联当亦不少，然散佚殆尽。有一部分散见于各书或零落于各地，也有一部分是以讹传讹，因此需要整理、澄清和考辨。
1 《楹联丛话》卷七载杨慎对联一副，是16言联：
一水抱城西，烟霭有无，拄杖僧归苍茫外
群峰朝阁下，雨晴浓淡，倚栏人在画图中
-------杨慎题昆明华亭寺
后来的好事者又将之移作（云南）通海秀山联，却改‘西’作‘边’，
一水抱城边，烟霭有无，拄杖僧归苍茫外；
群峰朝阁下，雨晴浓淡，倚栏人在画图中。
古代文人常化诗为词；今人亦有将联语化成诗歌者。近人宋禾章将此联化成两首绝句。其一云：“一水潆西又抱城，有无烟霭涧边生。白云深处苍茫外，时见僧归挂杖横。”其二云：“流丹阁下朝群峰，一雨一晴异淡浓。应是米家胸里有，倚栏人在画图中。”
2 据倪宗新《杨升庵年表》载杨慎对联三副：
嘉靖十年约三月下旬，杨慎游蒙化（今魏山彝族自治县），???应寺僧德林之请，撰书《园觉寺联》。联云：
一水抱孤城，烟缈有无，拄杖僧归苍莽外；
群峰朝叠阁，雨晴浓淡，倚栏人在图画中。
此联是16言联，联文和《楹联丛话》载杨慎的《题昆明华亭寺》除有两字
不同外，其余全同。但不知孰对孰错？
嘉靖十年杨一清归葬安宁，杨慎撰书《杨文襄公故里碑》、《安宁遥岑楼联》。联云：
相业四朝称第一
人文六诏羡无双
今碑、联俱藏于云南安宁市博物馆。
嘉靖十八年七月，杨慎至会川卫（今凉山州会理县），居元泉寺。应寺僧之请，题书“元泉道脉”四个大字。又在西来寺撰书《西来寺联》，联曰：
乱竹堆成世界
把茅盖住虚空
3 倪宗新先生《杨慎书迹考》载杨慎对联九副：
1） 五言对联有2副：
据《升庵文集?卷76》，杨慎在嘉靖年间有《峨眉山寺联》，撰书于四川峨眉山寺。联云：
奇胜冠三蜀
震旦第一山
据清康熙《蒙化府志》卷5《人物志?流寓?杨慎传》载有云南《巍山冷泉庵联》。联云：
池花春映日
窗竹夜鸣秋
2） 六言对联有1副：
据近代《华阳县志》卷27《古迹?杨升庵宅》条，载有《成都故宅联》，联云：
尘世英雄易老
浮生踪迹难同
此联和杨慎《临江仙》有同一风格。
3）七言对联有4副：
据《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627《（嘉州山川考》，载有杨慎在四川所作《犍为（县）隆角池联》。联云：
泉头自古生隆角
池上于今有凤毛
据清嘉庆《泸州直隶州志》卷4《寺观》载杨慎作《（四川）江阳北岩寺联》。联云：
半空楼阁千山绕
两岸人家一水分
据王文才《升庵遗墨》别录二，载有《宾川鸡足山联》。联云：
宾壶酒尽人皆醉
苍山雪冷我独餐
款署为：饮雪道人杨慎书。鸡足山在云南宾川县。
据郭鑫铨《云南名胜楹联大观》，载有《巍宝山文昌宫联》。联云：明镜无分圆缺相
孤云不系去来心
巍宝山在云南巍山县。
4） 十言对联1副：
《滇系?人物类》载有杨慎在云南晋宁所作《赠段承恩联》
三简名巡，曾是中朝御史
一时谢政，便为陆地神仙
5） 十二言对联1副：
据清嘉庆《泸州直隶州志》卷4《祠庙》载《江阳陈公祠联》。联云：
义烈壮三泸，顾瞻遗像悲前哲
精英存一抔，仰止高山愧后人
三 杨慎对联考辨
另有《名家对联集?杨慎及其对联》、《杨慎联集》、等各收集杨慎的楹联若干副，但审定不精，下面叙之。凡与杨慎对联拾遗重复者分析从简或略去。
1 《名家对联集?杨慎及其对联》考辨
其中收有应对类对联4副，姑不论。收有巧联计3副。即：《题云南石钟山宝相寺观音阁联》，11字；《题云南洱东天镜阁联》，12字；《题云南弥渡圆觉寺联》，13字。因语言近俗，此处也从略。
另收有11副名胜类对联。其中五言5副，七言4副， 15言1副，16言1副。下面对这些对联进行分析。大致分几种情形：
其一，与上面所述楹联重复，计2副。16言1副与《楹联丛话》同；《题云南宾川鸡足山联》与《杨慎书迹考》同，无需赘言。
其二，下列所谓对联，其实是将诗句中的对仗句作为对联，计3副。例见：
题云南剑阳石宝灵泉联：
壁古仙苔见，
泉香瑞草闻。
这是杨慎《感通寺》诗中的对仗句。诗云： “岳麓苍山半，波涛黑水分。传灯留圣制，演梵听华云。壁古仙苔见，泉香瑞草闻。花宫三十六，一一远人群。”剑阳镇位于剑川在云南大理北部。《感通寺》在云南大理苍山。两处相距稍远。
题云南鸡冠峰宝岩居联：
飞锡曾闻经雪岭，
结茅常爱住云松。
这是杨慎《送福上人还青城》诗中的对仗句。诗云：“青城三十六高峰，寺在青峰第几重。飞锡曾闻经雪岭，结茅常爱住云松。花飘香界诸天雨，金吼霜林半夜钟。传语禅关休上锁，虎溪他日会相从。”青城在四川，此诗句却被移至云南鸡冠峰宝岩居作为对联，更属无聊。此类联在各类联集中尚多，徒增加了许多考证功夫。许多“文化人”乐此不疲，却也奈何他不得。
题云南剑阳金顶寺联：
阳壑春留千岁草，
阴岩雪荫四时松。
这是杨慎《望华岳》诗中的对仗句。诗云：“白帝真源紫界封，金天削出翠芙蓉。高擎零露仙人掌，俯看明星玉女峰。阳壑春留千岁草，阴岩雪荫四时松。频年来往尘埃里，敢向山灵问逸踪”。
华岳指西岳华山。在四川而望华岳，张大千在1938年作画《高寻白帝问真源》立轴，是同一机杼。这当是杨慎在四川所作诗，又被移到云南，剪作对联。
其三，大致可判断是伪作，有1副联：
题云南鹤庆天华山联：
云海无双地，
匡州第一山。
唐设匡州，辖境包括今云南省巍山彝族回族自治县和南涧彝族自治县部分地区。鹤庆在大理北，巍山在大理南，题和联文并不一致。这是此联的最可疑处。
又据《成都名胜楹联》，杨慎当年在游历雾中大光明山弥陀道场时，曾题“天下无双地、雾中第一山”的‘天国名山’坊在四川大邑县。和此联联文仿佛。此联或许是某人仿大邑联所作。
其四，下列这些联可能是杨慎所作。有3副五言对联、1副七言联和1副十五言对联，计5副。它们情况不同，试分别加以叙述。
1） 十五言联是：
题四川大邑雾中山青雾梵天坊联：
春水夏云秋月冬风，宝地占四时之景；
西瞿东胜北卢南瞻，京天统万法之宗。
此联有两个版本，而微有区别。第一个区别是：《四川名胜古迹对联集锦》中坊名指出是‘青雾梵天坊’， 《佛教楹联集》是‘梵天坊’。似以‘青雾梵天坊’为准确。据清《大邑县志?杂事》载：“雾中山有小桥曰净土桥，联曰：雾山飞翠悬空镜，净土长桥吐玉虹。明范汝梓《游雾中山记》云，逾净土桥有坊名青雾梵天”。据此引出的问题是：《大邑县志?杂事》载有净土桥联语，而无青雾梵天坊联，这也是一个疑问。
第二个区别是：《四川名胜古迹对联集锦》下联联文作‘京天统万法之宗’； 《佛教楹联集》作‘梵天统万法之宗’。‘梵天’似更为准确。
2） 1副七言联是：
题云南永昌板桥联：
烟火万家人两岸，
春江一曲柳千条。
杨慎曾途经板桥，有《再过板桥》诗“千里长征且未还，春光又上五华台”之句。未提板桥联是疑点。此联似集句联，而有改动。上联出自宋?梅尧臣《依韵和李舍人旅中寒食感事》，原文是：“一百五日风雨急，斜飘细湿春郊衣。梨花半残意思少，客子渐老寻游非。戢戢车徒九门盛，寥寥烟火万家微。今朝甘自居穷巷，无限墦间得醉归。
下联出自唐?刘禹锡《杨柳枝》，原文是：“春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曾与美人桥上别，恨无消息到今朝。“
3） 3副五言对联是描绘云南剑川石宝山风景的：
据罗正友博文《杨慎诗咏大理》，其中云：“嘉靖九年(公元1530年)春，??????杨慎与李元阳两人同登石宝山，游观了宝相寺、石钟寺和南诏石窟等名胜古迹，并写下了十多副对联赠予寺僧。杨慎还有《石宝山探梅》、《石宝山与李元仁甫（元阳）同赋》等作。??????”3副五言对联中的3副或许作于此时。
题云南石钟山宝相寺联：
石栈重悬阁，
云亭半蔽花。
题云南剑川石宝山联：
石宝金浪气，
花林锦绣堆。
下联亦有成句。元人汪元亨有诗云：“???词林锦绣堆,歌管莺花队。青春逼后生,白发催先辈。???”下联或从此化出。
题云南石钟山石钟寺联：
雁王曾献果，
蛙石解闻经。
下联或从唐代王维《游感化寺》化出。《游感化寺》是五言排律，其中云“???
郢路云端迥，秦川雨外晴。雁王衔果献，鹿女踏花行。???”
2 《杨慎联集》考辨
《杨慎联集》收有杨慎对联27副，去掉17副与上述重复者，对其他对联作一一考辨：
1） 五言有4副，这4副都不是杨慎所作对联。
题云南剑川石窟
天涯多少路；
云际几番霜。
此联语取自杨慎《滇池泛舟见新雁》诗：“忽见行行雁，来应自故乡。天涯多少路，云际几番霜。滇水饶葭菼，禺山足稻粱。金河尔休恋，无限虏弦张。”
题云南剑川石窟
风起青丘树；
春迷玉洞花。
此联语取自杨慎《青桥》诗：“阁道盘云栈，邮亭枕水涯。猿猱临客路，鸡犬隔仙家。风起青丘树，春迷玉洞花。旅怀今日豁，停幰问褒斜。”
题云南剑川宝相寺
水落滩声急；
云低雨意浓。
此联语取自杨慎《夜泊》：“夜泊中岩下，扁舟对万峰。一星高岸火，几杵上方钟。水落滩声急，云低雨意浓。何人吹铁笛，潭下恼鱼龙。”
题济南演武厅
铁肩担道义；
辣手著文章。
据2015年第2期（总67期）《济南文史》载，魏敬群在《话说济南演武厅》一文中所说：“济南老城外的演武厅，明代有记载。明代正德年间（1506～1521），山东巡抚王珝重修演武厅，.……时演武厅有一副兵部员外郎杨继盛撰写的对联：“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 这当是将杨继盛的对联错作杨慎对联收入。
另外，2010年5月翰海四季（第68期）拍卖会北京翰海拍卖有限公司有一副拍品，是一幅杨继盛（1516—1555）的书法对联。联文是“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款识是：杨继盛书；钤印：杨继盛印。也可资证明。
2） 十二言有1副：
题云南剑川宝相寺
几杵林钟敲后，月似银船劝酒；
两行灯火归时，星如玉弹围棋。
此联语取自杨慎《正月六日温泉晚归》“月似银船劝酒，星如玉弹围棋。几杵林钟敲后，两行松火归时，又重新编排过。
3） 其余对联计5副：
题云南剑川宝相寺
峰峦含元气；
楼阁藏霞氛。
泉溜琼璈响；
苔班紫藓纹
花含金山紫；
云连雪岳青。
甍颓惊燕雀；
窟回错龙蛇。
花含金山紫；
云连雪岳青。
这些对联，颇像律诗中的一联，但限于时间和资料，尚不能一一理清。
五 结束语
经初步考辨，杨慎对联现存有17副（其中有5副不确定）。其依据是清人梁章钜《楹联丛话》和当代学者倪宗新先生《杨慎书迹考》、《杨升庵年表》等。
杨慎联语的多数是五言和七言。这是因为对联作者首先是诗人。在那个时候，诗歌是大道，楹联还是“小玩意儿”。
杨慎生活在明代中叶，在其时，15言这样的中长联已经作为新的更有生命力的形式出现了。
明代李开先在嘉靖三十八年（1559）出版《中麓山人续对》，那是杨慎去世以后的事了。 |
